●最能代表中国农业和农民的是40、50和60后,这群人有很重的乡土情结,以乡村为归依,以土地作为主要生活来源,以农业作为主要职业,即便出去了也会回来,不会离开村庄
●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农村老年人在业比例较高,仍然是绝大多数农作的主力。与子女外出务工前相比,他们农作的负担加重了,但获得的报酬并没有高多少
●农村留守老人精神空虚、孤独感严重成为普遍现象。由于居住分散、社会组织发育不充分,老年活动辐射有限,特别是深山区的农村独居老年人,极易陷入自我封闭的心理状态
晚上8点,李恩颂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智能手机,试了好几遍后,拨通了大儿子的视频通话。视频那头,儿子正在加班,她赶紧说“没啥事,挂了吧”。因为刚学会用智能手机,一下找不到通话的结束按钮,她用右手食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秒钟才把视频挂掉。半弓着腰,用手捂着右下腹,李恩颂走出家门,来到村里的文化广场。广场上有不少村民坐在马扎上围着圈聊天,都是些家长里短,她抄着手听了一会儿后也坐了下来。
李恩颂所在的村庄是山东省临沂市一个典型的山区村。这里的村民靠山吃山,多种植玉米、小麦等农作物。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务工了,剩下的多是留守老人,除了完成农作外,他们往往还要负责照料自己乃至孙辈的生活起居、疾病就医以及精神慰藉等。
图为年4月20日,青岛市西海岸新区营南头村,一位留守老人坐在村头晒太阳。CFP供图
在我国,有千千万万像李恩颂这样的农村留守老人。根据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生活在农村的60岁及以上人口有1.2亿人。
其中留守老人占了很大的比重。根据年民政部的摸底排查结果,我国有万左右的农村留守老人。
伴随着工业化、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农二代、农三代相继离土出村,造成农村家庭日渐“空巢化”。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原副部长刘守英从事了30多年的涉农研究,他发现,最能代表中国农业和农民的是40、50和60后,这群人有很重的乡土情结,以乡村为归依,以土地作为主要生活来源,以农业作为主要职业,“即便出去了也会回来,不会离开村庄”。
种种因素之下,不少农村老人留了下来,与村庄、土地相伴。他们目前的生存状况如何,面临哪些困难?近日,《法治日报》记者深入多个农村进行了调查采访。
生活
每天随便吃一餐是常态
李恩颂今年61岁,有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都留在北京工作。以前,为了供儿子读书,她和丈夫种植过黄烟、生姜,最多的时候两人种了30多亩地。
“那时候,什么赚钱种什么。”回忆多年前的“高光时刻”,李恩颂一脸自豪:“每天起早摸黑下地,几乎没有正点吃过饭,赶上好年景时一年能赚10多万元。”
常年超负荷劳作给老人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去年年底,李恩颂生了一场大病,至今尚未痊愈。儿子在家照料半年后回到北京上班,日常生活起居只能靠她自己和老伴。
从拄着拐杖缓慢行走到自由活动,李恩颂花了3个月时间。为了全身心照顾她,丈夫不再继续租种原来的大部分田地,只留了5亩地种植农作物,农闲时便在村子里打零工补贴家用。
“没办法,孩子们都不容易,能帮他们减轻一点负担算一点。”10月4日中午,李恩颂一边做饭一边对记者说。
丈夫打零工的地方管午饭,李恩颂只要做她一个人的伙食。不到半个小时,饭菜上桌,一碗地瓜粥、一份咸菜。“中午一个人吃饭,图个方便,晚上再炒点菜。”她说。
同村的李汉林大多时候也选择简单对付一餐。81岁的他正忙着收割,没有功夫吃饭。
“咚!咚!”最近每天下午3点左右便会传来一阵敲打声,李汉林按时出现在村子里的文化长廊,这里晒着他辛辛苦苦从地里收来的红豆,他要赶在天黑之前将豆子从壳中剥离。简单啃了几口馒头,他便开始工作了。没有专门的辗轧工具,他就蹲在地上用一根粗壮的棍棒上下敲打,打一阵挪一处,红豆在他的反复击打下一粒粒蹦出来,长廊里四处都是他的豆子。
全部打完后,李汉林扶腿起身,缓缓走到长廊一头拾起扫帚,弯腰将地上的豆子扫拢,再用双手一捧一捧盛起来倒入尼龙袋。他指着袋子,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对记者说:“今年收成大概有斤,按照今年的售价,可以挣元嘞。”
李汉林的两个儿子在山东青岛务工,平常会给他汇点款,但他都拒收了,因为“现在还能自给自足”。他掰着手指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种了3亩地的农作物,收成可供日常生活开支;在村里的杨树林里插空种了红豆和绿豆,额外增加一些收入,可用于支付家里的人情往来;政府还会发放养老金和贫困金,夫妇俩差不多有小1万元收入。
记者采访发现,为了维持基本生活,农村老年人在业比例较高,仍然是绝大多数农作的主力。有不少留守老人告诉记者,与子女外出务工前相比,他们农作的负担加重了,但获得的报酬并没有高多少。
早在年的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就显示,34.36%的乡村老年人的主要收入为劳动收入;46.4%靠家庭成员供养;7.48%靠离退休养老金养老;6.81%靠最低生活保障金养老。
年的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数据则显示,当年我国乡村老年人口的人均年收入约为元,只及城镇老年人口的三分之一。
就医
“小病拖大病挨”屡见不鲜
秋天的湖南气温很不稳定。10月7日,温度骤降,在冷风中,金山缩了缩脖子,膝关节又开始疼了。他去村里的诊所,花25块钱买了一盒膏药。
步行10多分钟后回到家,他撕开包装,拿出一贴膏药贴在左腿膝盖上,再用双手抚平。起身去门后挂钩上抓了一件褂子披上,打开电视。折回来半躺在藤椅上,顺手剥开几颗刚从地里收上来的花生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看电视。
晚饭时间,儿子打电话回来,问他最近怎么样,他在“别担心我,好着呢!”
金山所在的村庄位于湖南省西部地区,村里的青壮年多半去了省会长沙或者广东、上海等地务工,留下的多是老人,有些老人要帮子女带孩子,有些年纪稍轻点的老人还要照顾年龄更大的父母。
“小病拖大病挨”是这些老人的普遍心态:有的患风湿病多年,每逢刮风下雨腿脚疼痛难忍,却认为“不是大病,忍忍就过去了”;有的长期偏头疼,却只在发作时吃点止疼药;有的多年受哮喘折磨,却习惯了难受时去药店买罗汉果泡水喝……
李恩颂的病就是这样硬生生拖出来的。去年年中,她已出现了不适的征兆,但没放在心上,加上农活繁重,她只去村里的诊所开过几次止疼药。直到去年年底,她胃疼难忍,医院,结果医生给她开了病危通知单。
“每次打电话回家,她都是报喜不报忧,直到扛不住了去住院才告诉我,好在病情有了好转。”李恩颂的儿子秦华每谈及此,都很是懊悔,他自责自己没有频繁和父母保持联系,更没有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