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太平间午睡的男人,写了最残忍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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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小飚

这几天作家余华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位写过《活着》《兄弟》《许三观卖血记》的大作家,此次出圈不是因为作品,而是热搜上的几个词条。

看看他在《朗读者》和董卿聊天的画风,确实让人笑掉头。

回忆童年,他说小时候不想上学装肚子疼,因为演技太好,当外科医生的爸爸直接把他拉上手术台割了阑尾。

在说到年轻时在文化馆工作,他上班故意晚去俩小时,到单位一看自己竟然还是 个到的。当时就感觉这个地方来对了。

这太让人有共鸣了,原来这么大的作家,上班也摸鱼。

某文化口工作的网友说,托余华老师的福,领导已经开始让大家钉钉打卡了。

谁能想到,这位被称为中国最残酷的作家,在年近60时竟然开始了段子手模式。

写最残忍的文字,说最逗比的话,余华的反差有点萌。

01

其实余华早就表现出了他的幽默。

早年间的采访中,有一位法国记者问他,法国作家和中国作家 的区别是什么?

余华不忘幽他一默,“法国作家用法语写作,中国作家用中文。”

他还说,自己不能一心二用,比如不能一边听歌一边写作。采访现场他试了试一边听音乐一边回答问题。结果就是:“你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来着?”

编辑建议他把小说改光明一点就给他发表。

余华说,只要能发表,从头到尾都给你光明。

他有点像一个脱口秀明星。”导演贾樟柯说。但是他也发现余华的幽默里有点别的味道。

在贾樟柯执导的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分别让余华、贾平凹、梁鸿等作家讲述写作与生活,纪录片记录他们,也记录了时代。

影片到了余华的部分,画风明显变得搞笑,听着余华的讲述,观众能笑出声。

余华讲了他如何苦闷地当了五年牙医,又如何弃医从文,如何进了文化馆,稿子又是如何一遍一遍被退货,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儿,甚至还点沉重。

但余华用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讲述着不甘和苦难。幽默里有荒诞,还有点残酷。

这种幽默故事,有余华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余华讲过一个关于作家史铁生的段子。

史铁生我们都知道,中学的时候大家都学过他的《我与地坛》。

因为下肢瘫痪,史铁生久坐轮椅,身体孱弱,很少出门。

同为作家亦是朋友,余华、莫言、刘震云和另外一位作家马原总想带着史铁生去到处走走看看。

当时大家很热心地在辽宁文学院搞了一个足球比赛。

从北京到沈阳,余华和莫言、刘震云三个人轮流把史铁生扛上火车。

足球比赛在篮球场进行。余华把史铁生推到狭窄的球门口,让他坐在轮椅里当守门员。

转头他又和辽宁队的人说,你们得注意点,一脚把球踢到史铁生身上,他很可能被你们踢死了。

这场比赛,辽宁文学院的同学不敢踢,怕把史铁生踢坏。他们只能防守,不能进攻。倒是余华、莫言、刘震云围着对方球门一个劲儿射门。

其实因为多年瘫痪,又并发尿毒症,史铁生一周要透析三次才能维持生命。他曾经三次 未遂。

而余华几个把史铁生又背又扛地从北京折腾到沈阳,也是历经艰难。

生活里的不容易,杂糅着疾病、伤痛, 变成了余华口中好笑的段子。

后排从左至右依次是:刘震云、莫言、余华、王宁、万琦,前排坐轮椅者为史铁生。

当然史铁生本人并没有不悦,他说,本来大家是想带他去西藏去看看的。但是他问了一个问题就打消了他们去西藏的念头,改成了去沈阳。

他的问题是,“到西藏下了飞机就有火葬场吗?”

史铁生,这也是一个段子手。

可能被余华一伙朋友感染,后来的史铁生也放弃了 的念头,因为“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02

生命的残酷一部分化成了段子,陶冶了生活,

另一部分则都沉淀在余华的作品里。

余华很多作品没有幽默,只有冷静和残忍,你甚至不能把他作品里的生死、鲜血和余华这个满脸笑嘻嘻,又有点玩世不恭大叔形象相挂钩。

余华曾被称为中国最残忍的作家是有原因的。

《古典爱情》你以为是讲才子佳人的,其实才子见到佳人时,佳人正在卖她自己刚砍下的一条腿;

《兄弟》你以为是兄弟情深,实则是讲的是两兄弟间的裂变,伦理颠覆;

而《活着》,到 没几个人能活着……

早年间,余华写下了大量的血腥和暴力。以至于,一提到余华的文字,很多人就已经感到阵阵寒气了。

某位文学批评家列举了余华在至年间,创作的八部短篇小说中,里面非自然死亡的重要人物竟然多达二十九个。

其中《现实一种》里,余华充分展现了文字的“杀伤力”。

书中这样描写一个孩子的死:“血是从脑袋里流出来的,流在地上像一朵花似的在慢吞吞开放着。”

这样写鲜血:“动脉里的血哗地一片涌出来,像倒出去的洗脚水。”

他的文字朴实无华却冷酷刺骨,没有刻意渲染,只是冷静的描述,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笔触描述着。

《现实一种》里最 的就是结尾处,医生们对书中主角尸体的解剖。

女医生用解剖刀从他颈下的胸骨上凹一刀切进去,然后往下切一直切到腹下。于是那长长的切口像是瓜一样裂了开来,在把全部的皮都剥完后,她将皮肤像衣服一样叠了起来。

眼科医生取出了两颗眼球,口腔科医生正用手术锯子卖力地锯着下颌骨。胸外科医生已将肺取出来了,他非常舒畅地切断了山岗的肺动脉和肺静脉,又切断了心脏主动脉,以及所有从心脏里出来的血管和神经……

有人说余华的血管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冰碴子。

03

“童年的经历对一个作家有着一生的影响,童年对世界的印象是一张白纸在复印机里一下复印下来一样,而我后来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在局部做一些修改。”

余华写过这样的话。

余华文字的残酷,和他的童年经历不无关系。

现在看来,他的很多奇奇怪怪的灵感可能都来源于医院。

余华的父母都是医生。医院里长大。医院就是他小时候的游乐园。

他会趁着护士们不在长驱直入到手术室,静静地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他从病人肚子上的口子伸手进去,扒拉着肠子和器官。

父亲吓一跳,大吼叫一声:“滚出去!”

离手术室不远有一个池塘,他经常看见护士提着一桶病人身上割下来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倒进池塘里。余华对这个池塘有过一段描写:“到了炎热夏天,池塘里散发出了阵阵恶臭,苍蝇密密麻麻像是一张纯羊毛地毯盖在池塘上面。”

相比户外的炎热,太平间里却极为凉爽。里面的水泥床也显得干净整洁。每当酷暑难耐,余华就走进太平间,在那张水泥床上躺下来。“在那个炎热的中午,我感受的却是无比的清凉。”

多年后,当他读到海涅的一句诗“死亡是凉爽的夜晚。”他马上想到了那个夏天的太平间。

很多时候,死亡对他而言不是恐惧,反倒是一种惬意。

年,余华去参加高考,名落孙山。

他子承父业,也成为一名医生。一名牙医。

那时,余华被安排医院进修,很多年后他回忆道:

那个时候宁波刚好枪毙了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犯人,枪毙完了以后,就把死去的犯人往隔壁小学里一个油漆斑驳的乒乓球桌上一扔,

从上海来、杭州来的各个科的医生就在那瓜分,什么科都有。

什么挖心的、挖眼睛的,那帮人谈笑风生,挖惯了。

而这就是他的小说《现实一种》的结尾的那幕。

04

从《活着》开始,余华的文字少了冰冷的叙述,转而有了温度。

很多专家学者都分析过,余华作品从冷酷转向温情的原因。

有的说,和余华结婚有关,有的说和余华生子有关。

面对这样的分析,余华有点哭笑不得。

后来余华自己说,这事儿的主要是和他晚上睡不好觉有关。

白天写杀人,晚上做梦被追杀,他都快要抑郁了。

恰逢此时,他听到了一首古老的美国民歌,歌中的老黑奴,一生坎坷,所有亲人都先他而去。

余华觉得自己一直在写死亡,怎么就不能写写活着。

谁成想活着比死更难。

《活着》里这个悲惨的老头福贵,一生经历了内战、三反五反、大跃进,在时代的浪潮中他努力生存,可是命运总会向他开玩笑,到 亲人都离他而去,仅剩下一头老牛和他相依为命。

《活着》后来被张艺谋拍成电影

在写到富贵儿子有庆,被抽血抽干而死时,

一向冷酷锋利的余华,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他曾一度停笔两个月,几经纠结,他一改往日犀利笔法,为 至痛,郑重的写下了十二个字。

月光洒在路上,像似洒满了盐。

余华的书,为何残酷却又受欢迎。有人总结了其中的诀窍,余华的书里没有坏人,只有厄运。虽然残酷,但是很苦很善良。

苦,让人有强大的共鸣,

而善良,又让人看到无尽的希望。

在第13届作家榜揭晓时,刘慈欣凭借大火的《三体》万版税斩获 。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名竟然是余华,版税高达万,余华凭借已经出版26年的《活着》躺赚,仅年就售出了万册。

余华曾风趣地说,他靠《活着》活着。

一个先锋作家,生生因为《活着》的高销量,变成了通俗作家。

前段时间,余华为某知名教育机构站台,指导“如何写好中高考作文”。

有人说,作家恰饭,走下神坛,有人说中国文学已死。

再加上余华“段子手”的气息太过接地气。

人们觉得,这样的作家和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但,是不是文学原本就不应该在神坛,生活才是它生根发芽的土壤。

而作家,也是人,要生活,要说段子,也要吃饭。

余华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都是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说话没有文学家的咬文嚼字,从来不高高在上,也不端着。

当记者让他给想投身于写作领域当作家的年轻人一点建议时,余华笑嘻嘻地说,

没那么多年轻人想当作家,没什么建议,快乐活着就行。

当在主流声音一片批判国人读书太少时,余华说,时代在发展,不必非读纸质书,电子阅读也不错嘛。

这些话,不像一个60岁的作家说的。

因为他根本不会被“作家”的人设束缚住手脚。

而这样的作家,无疑这个时代的真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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